第(2/3)页 摩醯首罗天王也盘腿坐下,借用着妙宝法王那张平日里谦逊有礼的面容开口说话,周身上下却透出金刚石一般的锋芒勇猛,竟然也不再动手,似乎对话语交锋也有着绝对自信。 “我今日前来,无非是想叩华首重门,拜迦叶尊者。当初世尊拈花,迦叶微笑,我佛弟子欲见要妙,不知此举有何不妥,诸位又何故阻拦?” 江闻却状作惊讶地回头看了一眼华首石门,又看了一眼摩醯首罗天王,做出非常疑惑的模样说道。 “拈花微笑?世上竟有此事?” 摩醯首罗天王微微一笑,开口说道。 “这是我佛门的一桩公案。当初世尊在灵山会上拈花示众。是时众皆默然,唯迦叶尊者破颜微笑。世尊曰:‘吾有正法眼藏,涅槃妙心,实相无相,微妙法门,不立文字,教外别传,付嘱摩诃迦叶‘。” 但江闻却更加遗憾地说道:“这些无稽之谈,怎么能当真呢?” 摩醯首罗天王皱起眉头,似乎已经不打算搭理这个无知之人,却没想到江闻像连珠炮一般继续说道。 “据在下所知,成书于北宋的《景德传灯录》、《祖堂集》,书中尚无此拈花微笑的说法,唯曾提及佛陀‘说法住世四十九年,后告弟子摩诃迦叶:吾以清净法眼,涅槃妙心。实相无相,微妙正法。将付于汝。汝当护持’之语。” “我先前借住悉檀禅寺,翻遍大藏经书,也察觉‘拈花微笑’这则故事从未见诸于禅宗灯录外的佛教经书,分明是后人编纂而出逐步加工,直至南宋淳熙十年的《联灯会要》,才有了你方才口中的版本。” “由此林林总总证据,从其建构知其次第,拈花微笑显然是宋人借用道家‘大音希声’之意,故意编造出的高深意蕴典故,你又何苦来枉费时间?” 摩醯首罗天王的表情从忿怒渐为深思,最终陷入了眉头紧皱的模样,出言反驳道。 “想不到阁下竟然深通佛典,那想必也知道淳熙十五年的《人天眼目》卷五引《宗门杂录》,提及王安石曾经见到‘’拈花微笑‘……” 江闻哈哈一笑,瞬间接上了话题。 “你说的可是王荆公吹嘘,自己曾在内府翰苑偶见《大梵天王问佛决疑经》三卷,不仅看过世尊登座拈花示众的记载,还特意说此经多谈帝王事佛请问,所以秘藏世无闻者?” “我们暂且不说这样弯来绕去的引用记载,里面会有多少的水份,单说王荆公特意说这部经书被秘藏时,口吻像不像乡野村夫窜闲话的时候,特意说一句‘这事是我朋友亲眼所见’,却绝口不提这个朋友是谁——像这样越是打逻辑补丁,就越显得写作的人心虚。” 江闻似乎还是意犹未尽,继续说道,“再说这部《大梵天王问佛决疑经》,虽然世所不传,但在下却曾经在扶桑东瀛见过这部所谓的‘经书’,其中非但文义浅薄,里面还掺杂着中原才有的五时八教判释、相分、自性分等文字,分明就是扶桑人自唐朝天台宗学佛之后,伪托天竺西人之所做,王荆公纵然杂通百家却未能专注,偶尔被人骗了也是理所当然。” 摩醯首罗天王愕然许久,没想到自己会在这里被打了个措手不及,可忽然间的神态却猛然一变,哈哈大笑了起来。 “阁下果然多闻善辩,我差点也被你所诱变。我今日来此处的目的,又不是勘验什么拈花微笑真伪!” “正如你所说,当初佛陀灭度之前将衣钵交与摩诃迦叶,又由迦叶尊者主持三藏圣典结集,我前来参拜有何不妥?阁下何必辩此白马非马之论?” 摩醯首罗天王终究没有被江闻所迷惑,很快察觉到了江闻辩论的漏洞就是“白马非马”,想要靠着“拈花微笑”不存在,诱使对方认为拜迦叶无用转而离开。 在引经据典方面一旦失利,此时最好的办法就是以退为进,当摩醯首罗天王跳出这个争辩不再执迷于细节时,江闻的目的也就不败而败了。 “哈哈,你果然聪辨非凡,可是还有一件事情,不知道你明白没有?” 江闻不骄不躁地继续说道,“三藏法师在《大唐西域记》中载:‘迦叶承旨主持正法,结集既已,至第二十年,厌世无常,将入寂灭,乃往鸡足山。‘说的是佛灭度之后,迦叶尊者没有涅槃,而是选择入鸡足山入定,隐覆于山窟后大山自合。” “可三藏法师所说的这座鸡足山,乃是西方天竺的耆阇崛山,只是因其‘直上三峰,状如鸡足’故而别称,其实这山上有很多鹫鸟,真名应为灵鹫山,音译为耆阇崛!你来此宾川野地又有何裨益?!” 这件事情虽然有些难以接受,但情况非常明显,两千年前释迦摩尼的弟子迦叶,怎么可能会跑来当时还鸟不拉屎的云南,选择守衣入定等待新佛出世?这不是在南辕北辙吗? 来自后世的江闻非常清楚这件事,同时也更能跳出眼前的局限,客观看待层累问题。 脚下这座云南鸡足山原名九曲山,在明代以前称九曲山或九重岩山。直至元明之间的大理奇书《白古通记》一书中,才首先将九曲山改称为鸡足山,佛教史料清晰记载鸡足山在印度,孰真孰伪不言而喻。 这也是为什么鸡足山上的寺庙,虽然都自称源流悠久,实际上却以悉檀禅寺这样的新建庙宇为尊—— 鸡足山上的佛教建筑,部分始建于唐代,但由于庙小人少,没有名气,所以到了明代景泰年间仍然“尚无佛法足书”。多亏了《白古通记》的成书流传,才将大理说成是妙香佛国、鸡足山是迦叶尊者之道场,情况发生了根本性的变化,方有无数僧俗闻名纷至沓来。如此看来源流上,大家五十步笑百步有什么好得意的? 江闻笑着看向摩醯首罗天王,他的逻辑链已经非常完整了,脚下这座鸡足山是假,自然迦叶尊者隐于华首岩也是假,那么今日摩醯首罗天王大开杀戒来到山上,就是天下一等一的滑稽之事! 摩醯首罗天王深吸一口气,紧抿双唇,似乎已经被江闻一番言论所驳倒,可他脸上却带着若有若无的笑容,神态上却更像是看透了对方伪装的智者,甚至不屑于批驳对方的错漏之处。 “原来是我看错阁下了,竟然从《白古通记》中循章逐句地学佛,如此不过是焦芽败种,不能觉悟菩提……” 摩醯首罗天王继续说着,眼中的坚定决绝丝毫没有改变。 短暂的和平转瞬被戳破,两人不约而同地站起身来,不约而同地挥起双掌,以澎湃到极限的掌力对撞在了一起,散发出震耳欲聋的响声,脚下各自出现一处惊人深坑,坚忍的大地仿佛都要承载不住这样的力量,崩碎更是成片片尘埃坠入深渊。 双掌之后身形移换,江闻借力从摩醯首罗天王的头顶高空越过,转而来到了安仁上人所处的华首重岩方位,立足之后却飘忽不定地调息片刻,才缓解了致命沸腾着的内息。 “那日闯入法云阁的黑衣人,果然是你!” 江闻沉声说道,“只可惜我没料到你的法门如此神奇,竟然连身形气脉的路数,都能如脱胎换骨般地迥异!” 那日在法云阁中的黑衣人,招数虽然稳压安仁上人,但功力尚且不及江闻,若是平地对决,他有十成把握能够将对方擒拿。 但今天再次交手,江闻只觉得对方的功力已然异乎寻常,长江三叠浪般的涛涛内力触及对方身体,竟然如拍击在铜皮铁骨之上再无丝毫反馈,就连对方是如何出手如何撤掌,这样的细节都看不真切。 更神奇的是,江闻可以确定摩醯首罗天王体内没有丝毫内力的痕迹,因为方才交手的瞬间,北冥真气就已经如风卷残云般涌过对方的经脉穴道,却没能带回来一丁点的收获,牵引对方一丝的气机。 种种独特离奇的征兆只能说明一件事,摩醯首罗天王并为修炼内力,甚至可能从未修炼过武功,他出手刚强捷悍所依仗的,是一种将内气外体融为一炉、筋骨血脉铸成精钢的独特法门,就像释迦掷象功一样浑然天成! 更不巧的是,这样的横练敌手正是江闻目前最为忌惮的,他身上的巅峰一成功力纵使想要取巧,也敌不过对方这般稳扎稳打,真动起手来胜负只在五五之数。 江闻降龙十八掌再次使出,至刚至猛的掌力沿着任督二脉涌现于掌心,化为惊世骇俗的风雷咆哮击中摩醯首罗天王手臂,所到之处就算是万仞山岩也不可能完好无损。 但摩醯首罗天王面色不变,双臂反掌承接冲击,随后以肘为拳顶住了江闻的掌心,任凭寒山内力一波又一波地侵袭,却好像近乎完美地溶解在了他的身上。两人保持着交接的姿势比拼着力道,降龙十八掌的刚猛第一次遇见敌手,见招拆招之下两人交锋越来越快,速度竟然还在江闻出手之上,转瞬又是无功而返! “好一个至刚至快!江某佩服!” 如江闻能够藏拙守势,摩醯首罗天王自然也能懂得隐藏实力,简简单单的两招之后江闻就明白了,摩醯首罗天王对于武学的造诣并不弱于自己,甚至是到了臻于化境、信手拈来的程度,这样的对手不论手段还是心智,都堪称是前所未逢的存在。 “现在怎么跟他娘的白门楼之后似的,人人都有不下吕布之勇?!” 江闻悻悻撤身返回,摩醯首罗天王随后才不自然地放下手臂,轻轻摇动身躯,仿佛真正的给他造成困扰的不是江闻的种种手段,而是为了应对江闻而朝着华首岩抬起手臂,加重了他哪怕矗立着也要承受的泰山压顶。 “阁下号称动口不动手,可依我看,这手上的功夫可一点不弱。” 摩醯首罗天王微微一笑,脸上满是傲然之色,仿佛这全天下,有人能够被他夸奖已经是难得的荣誉了。 “刹那三世,过去未来,十世古今,不离当念。阁下如何能明白,我能清晰地回忆起当年佛陀在这鸡足山金顶,华首岩前传《大幻化网密续》的情形,当时的我作为佛陀弟子之一,也参与其中,安能有假?” 如果没有这些特异之处,江闻只会觉得妙宝法王是个天生的精神分裂,不知何时分裂出了一个名叫摩醯首罗天王傲慢自大的人格,可现在所见的一切都在强迫他接受一个现实,那就是摩醯首罗天王是个实实在在、真真切切存在的高手,就连他也不能小觑。 江闻站在原地双目冷冽,以脚尖踢了一下样貌惨不忍睹的安仁上人。 “大师,还想要装死?已经试探到这个地步了,你也该知道点什么了吧?” 华首岩前方生死不明的老和尚,此时才缓缓支撑起身体,虚弱无比地说道,“江施主未免也太瞧得起老和尚了,我刚才可是真的差点圆寂了。” 安仁上人艰难地盘坐于地,身上折断的骨头也还处于畸形的模样,只剩一口护住心脉的真气吊着,艰难说道。 “此魔熟知淳熙年间‘拈花微笑’之典,又因《白古通记》将鸡足山认作迦叶道场,显然是生在南宋之后,而口音似是而非,不南不北,又合该在明之前,如此算来,应该是元代之生人。” 江闻转头看着安仁上人。 “大师,我让你来分析,不是让你来怪力乱神的。难不成你真觉得对方会是个借尸还魂的古人?又或者真就是他口中的摩醯首罗天王?” 安仁上人没好气地看着江闻。 “江施主,你方才既然故意用典,想要探知此魔身份,心中肯定有和我一样的疑虑,何必出言调侃呢?” 江闻无奈地哈哈一笑,对于这些颠覆认知的东西只能暂且接受。 第(2/3)页